大浪西灣、荔枝莊、牛潭尾、古洞、下白泥……這陣子,接連發生農村被收地起樓、鄉郊淪陷的新聞。令好多人憤怒。失望。傷心。因為這些地方快要消失了。名單上,還有一個叫「馬屎埔」的地方。粉嶺的馬屎埔,是新界北一條大農村,土地種滿瓜菜水果,和對面的豪宅僅僅一條馬路之隔,猶如楚河漢界。可是,城市發展的大腳板,已開始不客氣地踩過界,踐踏寧靜的農村。和菜園村一樣,馬屎埔這幾年被地產商大幅度收回農地,不少農夫的家被拆掉,田地荒廢了,長滿野草。這次,我們不如把土地使用權、生態保育、農業式微等嚴肅議題暫時擱在一邊。先問一個小學生常識題:如果,明天太陽升起來,地圖上「馬屎埔」三個字突然像鉛筆字般給擦掉;農村不見了,我們到底失去了甚麼?

失去的,是城市裡最後的一點綠,還有農夫的郊外油菜。
好綠好綠好綠。
走進粉嶺聯和墟附近的馬屎埔,最好最貼切的形容詞,是一個「綠」字。
和對面商場豪宅僅僅一條車路之隔,在城市的邊陲,隱藏了平日難得一見的綠色風景。
村口附近是一大片壯觀蕉林,再來是一塊接一塊浩瀚的「蔬菜海洋」,放眼盡是通菜、冬瓜、莧菜、節瓜……左面樹右面田,整個世界都是綠色的。
藍天白雲下,順着曲折的鄉村小路散步,抬頭,一串串熟透的荔枝龍眼黃皮,掛在樹上很誘人,單看已像嘗到甜味了。
細心的話,田間好看東西多的是:菜葉上有毛毛蟲,泥濘中有一大堆螺,也有飛來抓蟲吃的小鳥,偶爾還會跳出一兩隻可愛的樹蛙!
農田,本身就是一個微型但珍貴的生態圈。
一路上,除了風聲,便是蟬叫鳥鳴狗吠……
遠處忽地傳來一陣陣「咩∼∼」的聲音。是羊!
想不到,馬屎埔除了有農夫,也住了一個牧羊人。
近日天氣好,一到下午,幾十頭可愛的黑草羊,空群出動在河邊小山坡上嬉戲、蹦蹦跳跳和吃草。
那刻,突然忘了自己身處香港,感覺有一點點魔幻……
好像跳進一幅農村風景畫。
農村消失了,這樣漂亮的風景,還留得住嗎?


留不住的,不單止漂亮風景。還有田裏的農產蔬菜。
有一段日子,馬屎埔曾經好緊要。
四五十年代,在這裏耕田的,都是本地第一代農夫。
他們不是新界原居民,上一代由南海、番禺、順德走難南下,來到馬屎埔租地耕田,落地生根。
到今時今日,這些農夫還會沿用他們稱為「南番順」的鄉下種菜方法,例如在田間挖很多水坑,方便澆菜;亦會在田邊儲一池井水來養魚,看水質是否乾淨。
這些耕作老智慧,正漸漸失傳了。
在還未流行有機菜、廚餘回收的年代,這裏已經出產不少健康天然的「良心菜」。
農夫用的是花生麩、豆渣等天然肥料,也會到街市回收魚鰓魚腸回家堆肥。
他們住在田邊,一家大小吃的都是自家收成,種菜怎會亂下化學物?
每朝清晨割了菜,便推車送到附近的批發菜欄,讓街市菜販一籮籮買走,數十年來都是這樣。
當內地蔬菜還未攻入香港,在我們仍然自給自足的年代,平日吃得最多的,正是這些新界菜。
「郊外油菜」這個叫法,就是由那時開始出現的。
本來馬屎埔很熱鬧,住了二百多戶農夫,現在只剩下十數戶了。
不久將來,當這裏再沒農地,郊外油菜,可能也會漸漸成為記憶中的「絕種名物」。

趁土地消失之前,播下第一粒種子。
今日的馬屎埔,雖然還未消失得一乾二淨,卻是回復不了從前那樣子。
十四年前開始,地產商把農地逐塊逐塊買下,現在村口對面的綠悠軒、帝庭軒,就是在馬屎埔農田上建成的。
村內近九成農地已被收回,按照時間表,四年後整條村將會重建,發展低密度豪宅。
村民搬得七七八八,昔日熱鬧的農村,今日靜悄悄的。
小部分農夫選擇留下來,守住田地,直到最後一秒。
有一個人更積極,趁收地死線前,在村內開一個有機農場,撒下種子,種出馬屎埔第一棵有機菜!

回到鄉村
「好愛好愛做農夫!」廿五歲的Becky(區晞旻),頭戴草帽,拿着鋤頭。陽光射下來,剪影很神氣。
「這塊地閒置好幾年,要先種一造綠豆。綠豆好多氮肥,養肥泥土,便可以種菜了。」
Becky笑着說,雙眼瞇成一條線。
這個後生女,不愛逛街shopping,寧願落田耕種,都是由小培養的。
她在馬屎埔出世和長大,父母也是全職農夫,早慣了在菜田跑跑跳跳。
和很多年輕人一樣,大學畢業,Becky闖進中環打寫字樓工,穿起套裝當OL,做網上理財。
「很快受不了中環的嘈吵,對金融數字又沒興趣!坐在辦公室,滿腦子卻是家裏的陽光空氣菜田大樹。」
Becky扁扁嘴說。過了兩年不愉快的都市生活,看着地產商在馬屎埔發動新一輪收地潮,經常派人入村拆屋,Becky終於按捺不住,立即辭工,回到馬屎埔。
「超開心,因為終於可以做農夫了!」

守護土地
一回家,懶理地產商對馬屎埔農地虎視眈眈,趁土地還在,馬上動手開墾這裏第一個有機農場。
還起了個得意名字,叫「馬寶寶」。
「她是馬屎埔的BB仔,到她『長大』了,便可出產屬於馬屎埔的有機瓜菜。」
不怕日曬雨淋也要落田種菜,因為同時在種一個心願。
「如果種出來的有機菜,可以令更多人愛上這裏的泥土,學懂珍惜和保護鄉郊便好了。」Becky說。
要珍惜,因為昔日鄉村已經變了樣。
跟她在村內逛一圈,看見的除了鄉郊的美麗,也包括城市巨輪的醜陋。有很多荒地,長滿雜草。
「發展商收了地,會先囤積幾年,等樓價飆升才動土。農地明明可用來種菜,你說多浪費!」她說。
行三步便碰上荒屋,拆掉一半,頹垣敗瓦,傢具雜物堆滿一地。
「這是地產商的心理戰,製造荒蕪景象,不用游說,村民也會乖乖搬走。」Becky愈說愈動氣。
最令她不齒的,是發展商拆屋時沒妥善處理石棉塵,由它們四處飄散,影響村民健康和農作物收成。
於是,她聯同一班關注鄉郊保育的朋友,組成「新界東北發展關注組」,發動村民抗爭救村。
另外也搞生態導賞,日間帶城市人入村探農夫、摘龍眼黃皮,晚上落農地「照田雞」看螢火蟲,讓更多香港人發現馬屎埔的好。

尊重農夫
努力搞農場、保護農村,也是想證明,做農夫自食其力,可以是一種選擇。
可是,在香港當農夫,很難很難。
「農地買少見少,叫我們找甚麼去耕?」
除了政府對收農地隻眼開隻眼閉,也因為大家一直看輕農夫的重要性。
「由小到大也聽人說:讀唔成書,就要去耕田!」Becky給我一個苦笑。
收地期限迫在眉睫,這場土地抗爭勝負未分,但Becky最想告訴別人,農夫好緊要,是生產食物和貼身照顧土地的人。
哪管耕田不是安坐冷氣房,舒舒服服便可賺大錢的行業。
「我要賺的是快樂生活,不是錢。」
Becky摘下一顆熟透的龍眼,拋入口,吃得很滋味。

到馬屎埔探望馬寶寶
今個星期日,Becky會舉辦馬屎埔導賞團,大可入村看美麗風景,探訪該處農夫,更可即場買下他們的時令瓜菜。
日期︰8月22日(星期日)
時間︰下午3時至6時
費用︰$40 (款項將撥入護村基金)
集合地點︰粉嶺帝庭軒小巴總站
交通︰粉嶺火車站A2出口乘小巴52A/54A/56A至總站
報名︰電郵mailto:nentnda.concern@gmail.com或致電9761 6123


幾十年前的農夫,住的就是這種寮屋。加建閣仔,除了用來做客房,暴雨時也可避水浸!


行幾步便有龍眼樹,不時看見村民表演絕技:徒手爬樹摘龍眼!


在香港,難得看到這麼大片蕉林了。


嘩嘩嘩,一大抽青木瓜!


看,蜻蜓都有保護色,身體和尼龍繩融合在一起。有蜻蜓,也是生態良好的象徵。


濕地物種多,這種樹蛙在這裏很常見。


田裏有很多冬瓜,每個都有幾個人頭般大!


外面很少見的「老鼠瓜」,這裏也可找得到。炒來吃清香爽口,味道像翠玉瓜。


通菜種到蔓延出行人路!


蹲下細心看,菜葉上有些粉末,就是施肥用的天然花生麩。


農地旁邊有個儲水池,養了一些魚,確保水質清潔安全,才用來淋菜。


農田分開一間間,一行水一行地,方便灌溉。


一家三口的快樂合照,要再拍並不難。只是下一次,背後還是一片美麗農田嗎?


四個字,一塊布。村民的心願,盡在不言中。


杰叔當了一輩子農夫,快80歲了。「我1948年入馬屎埔耕田,而家叫我上樓?洗件衫都無地方晾啦!離開呢度,一百個一千個一萬個唔捨得!」


一條馬路,分割成兩個世界。右面綠悠軒部分單位因坐擁馬屎埔農田景,呎價被推高。如果農田不見了,綠悠軒還「綠」得起嗎?


對面起了高樓,蔬菜沒有足夠陽光,農夫只能改種粗生的蘆薈。


田地被買下,農夫走了,屋卻只拆一半。其他村民看在眼裏,意興闌珊。


Becky爸爸「妹哥」做了三十年全職農夫,乖女說要回來耕田,他不敢大力支持,原因不是怕她吃苦,而是擔心找不到農地。「家裏的田也可能守不住,可以到哪裏種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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