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太多人去描述他,無論是作家或是導演,他的故交或是一面之緣的人。呈現給我們的大致相同:他是深沉憨厚的,他就如同他的電影一樣,帶着濃郁的鄉愁。侯孝賢就像個標籤,代表這電影就是可以反覆摩挲的,經年裏散發着孤獨的氣味,卻總是有人和應。撰文:鞠白玉攝影:鄒虹

侯孝賢,廣東梅州人, 1947年出生,半歲時移居台灣,生活在高雄鳳山市,退伍後就讀國立藝專電影科(現台灣國立藝術大學電影系)。 73年入電影業, 80年導演處女作《就是溜溜的她》, 83年拍攝《小畢的故事》,開啟台灣電影新浪潮。代表作《冬冬的假期》《童年往事》《風櫃來的人》等。重要作品《悲情城市》曾獲威尼斯金獅獎, 09年開始擔任台灣金馬獎執委會主席,現正籌拍《聶隱娘》。

關鍵字:鄉愁? 放大圖片
■大導演(左二)在《金城小子》裏放歌,快樂的人,卻拍蒼凉的電影。

■大導演(左二)在《金城小子》裏放歌,快樂的人,卻拍蒼凉的電影。

面對他的時候,我好像無話可問,因為他詮釋人和人的情感,別人去詮釋他,都是永不可能透徹的事情。這幾年他好像格外喜歡戴帽子,壓低了帽檐,穿着舒適的白色球鞋和藍牛仔褲,好像很忙又神色悠閒,說話帶着不緊不慢的態度。「電影這東西,沒大家想的情況那麼糟糕,也沒那麼艱難。」商業或是藝術,這些年相同的話題談厭了,就只是想踏踏實實做事情吧。在紀錄片《金城小子》裏,他又出了一回鏡,在小城的廉價 KTV裏,跟着片中主角劉小東的同鄉們一起嚎歌。他唱的非台語非日語,是連他自己也不懂得的歌詞。有人獻上一束花,他扭了幾下腰,臉上帶着滑稽的表情,笑納了。這不只是第一次他這樣放聲唱,看上去這樣快樂的人,卻拍那麼蒼凉的電影。也是拍戲,也是旅程,如同他以往的任何一部戲,帶着人,去別人的家鄉,或是他自己的,他自己說都是相同意義的。他拍藝術家劉小東回家鄉創作的歷程,見識了東北小城的民風,那裏也同樣是被遺忘的人群,被遺忘的時光。甚至他覺得這裏與他的故鄉相似,下班工人乘坐的小火車,舊時代的廢棄工廠,被時間丟在那裏的無法走開的老年人,對生活一籌莫展的中年人。觀眾又跟他講鄉愁,這是他帶着電影行遍天下都要面對的關鍵字。但這次他答:自己並未要注入甚麼鄉愁。「我就是愛人們,我太愛他們了。拍到最後眼睛都是紅的,濕的,人的生命太強韌了,太生動了。」

再少錢都能拍 放大圖片

 

他想拍的就是人,接近人,試着和他們再接近,這是他着迷的東西。到這個年紀,這般閱歷,不會再和人講拍電影是甚麼了不起的事情,命裏注定般繼續下去。「想拍片了,沒錢就拍個簡單的,反正一直有班工作人員在身邊,每次都很順利。」他指着身邊的導演姚宏易說:「小姚在我公司工作 20年了,薪水沒有變過,每月合人民幣六千多塊錢,他自己在外面接活算他的,公司這邊有戲他就回來拍。公司的人都是很少的錢,但都是這些年合作下來。我一點也不擔心錢,再少錢都能拍, DV機也可以拍啦。」早年他就講,電影沒有商業和藝術的區分,只有好壞的分別,但他也朝着藝術電影的路慢慢地走下去了,不自覺地。「我以前也稀裏糊塗拍了一些賣座的電影,不知怎麼,從《風櫃來的人》以後,別人就說是曲高和寡。可是幸運的是,投資者還仍然迷戀你,那意思就是:你拍過很賣座的片子,就讓你拍三個不賣的。於是我越拍就往我那個方向拍去了。有時也想玩玩,看一個小片子能不能拍到大錢呢?「你不這樣做,這樣的電影就不存在了。不可能統統是商業片吧。」劉小東講他拍電影是老道,他聽成「老套」。和氣地說:老套就老套吧,反正就是這樣子了,我試試哪天加點新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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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9年《悲情城市》是讓侯孝賢在國際上打響名堂的作品。

■ 89年《悲情城市》是讓侯孝賢在國際上打響名堂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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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5年自傳式電影《童年往事》。

■ 85年自傳式電影《童年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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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6年《戀戀風塵》是部着重寫實的新一代文藝愛情片。

■ 86年《戀戀風塵》是部着重寫實的新一代文藝愛情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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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5年《最好的時光》被認為是侯孝賢創作歷程的總回顧。

■ 05年《最好的時光》被認為是侯孝賢創作歷程的總回顧。

 

有緣人自己解

他倒是有一句老話:好電影就是講述人的世界。但一個人離另一個人有多遠?看着近,又似永遠無法到達的彼岸,就只能盡力着。「你使勁去拍,又能穿越多少呢?人和人的關係,情感,你能看出多少呢。你的親人,好兄弟,彼此之間又能看出多少?這個我們只能去感覺,而這個感覺又是藏在影像後面的。有些東西只能意會。可是理解也沒那麼難,人和人有一種『值』是相同的。」年輕創作人還有一種解釋的衝動,到侯孝賢的這個階段,好像是定禪,講的就是這樣的故事,湧動的東西都在裏面,有緣人自己去解。大陸一眾文藝青年還是推崇他,自顧自地解釋他的電影,他覺得欣慰。「你面對再真實的東西,去描繪出來,也只是自己特有的語言,那只能是你自己的。你能感覺到的東西,也無法做到百分之百呈現,你知我知就行啦。看不懂啊?我也沒辦法。真的無能為力。」他坦言佩服其他人,「那些可以做到準確形容情感的人,他們真的可以把我們身邊的事情清晰地講出來,非常厲害。但我寧願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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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城小子》

《金城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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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出老無所依

奧利維耶.阿薩亞斯在十四年前拍《 Portrait of Hou Hsiao Hsien》,不知怎地,那紀錄片的色彩和節奏也像是侯孝賢自己的電影。他霸佔了這種氣息。當時只有五天的拍攝時間,導演和侯孝賢在海邊漫步交談,看似隨意的畫面,也像是一齣關於鄉愁的電影。他在裏面和鄉人打招呼,拍肩膀,說家鄉話,嚼着檳榔,隨處倚在那裏。好像一直生長在此地,從未離開。他乘船,隨着風浪在海面上起伏,講話斷斷續續的,有時笑一下,樸實得像船工。他至今也沒看過這部片子,說導演從未寄給過他。別人寫他,拍他,他都不看。「我有甚麼好看的,別人寫我就寫了,我有甚麼可牛 B的?」蒼凉,悲情,他的電影就始終背負着這樣的命運感,但他其實很愛笑,講話也幽默,卻常被人聽出另外的意思來。像他常常很平實地講述一個故事,如他在阿薩亞斯的紀錄片裏講他的祖母,在晚年時總拿起個小包,很隨意地說:「走啊,回老家啊。」好像大陸離她就只有一公里不到的地方。他講完,觀者就會帶着一種愴然。中國就是有些老男人臉上,神色裏,語氣裏,浮現着這種所謂蒼凉感,我說的是不麻木的男人。大時代裏漂浪過來的,無論最後他多有名,多成功,總有一種老無所依感。

隔着二十年,隔着海,完全不同的環境和境遇,能體會一些東西,看來還是相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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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男好女》

《好男好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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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夢人生》

《戲夢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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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白玉,滿族女,八十後,達達主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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