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字號
活在美好的時光 榮陽咖啡
2010年06月18日
咖啡，是很多人每日必飲的飲料。一杯、兩杯、三杯……
有人為了提神；有人為了放鬆；有人為了習慣；有人為了型格。
共同點是：咖啡是用來「嘆」的。
一個人，一杯咖啡，在片刻美好的快樂時光裏發生關係。
為了那美好的時光，有一個人，埋首於炒好咖啡豆、配好咖啡配方、做杯好咖啡，將父親留下那一門有八十年歷史的咖啡生意發揚光大。
成績是做出來了，卻在過程中忽略了沿途風景，賠上了健康，忘記了嘆咖啡的真義。
人人都在追求美好的時光，卻沒多少個發現活着的這一刻，都是美好時光。
天台傳來，冒煙的咖啡香。
早上十時四十五分，黃竹坑的得力工業大廈，天台忽然冒煙，還帶着火燒野草的氣味。
要不要報警？
不用不用，冒煙，只因樓下有人在炒咖啡豆。
從天台往下走一層，一推開防煙門，撲鼻而來的是咖啡濃香；濃得只需深呼吸，還不用真正來一杯咖啡，人已倍覺醒神。
再推開榮陽咖啡的大閘，只見裝着咖啡豆的麻包袋疊得高高的。
走進一點，有一台像蒸氣火車頭的機器正在沙沙作響，圓滾滾的機身裏是一粒粒的咖啡豆，由原來的藏青色給慢慢烘焙成
咖啡色，直至機內溫度達預設的攝氏二百四十多度──天台在冒的煙，就是高溫炒豆時所產生的。
這台「蒸氣火車頭」，炒出冒煙透香的咖啡豆。
每次炒豆，天台例必噴出濃煙，有人說煙的氣味像燒野草的氣味，但細心一嗅，其實有一種焦糖香。
飄香八十年
這「咖啡煙」，來自八十年咖啡老字號榮陽咖啡，上世紀二十年代，她的香氣已飄揚在中環的域多利皇后街上……
那時咖啡只得上香港大酒店等高級酒店咖啡廳才能喝到，一個叫黃純博的男生，在英國公司捷成洋行打工，學會了洋行做咖啡的門路，便在 1929年創辦了香港第一間由中國人炒豆的咖啡公司－－－－榮陽咖啡，除了自己炒賣咖啡，亦成立辦館，兼營紅茶、罐頭等批發生意。他還在店子的樓上開了香城冰室，把咖啡這東西普及至市民大眾。
中環香城冰室，把榮陽咖啡普及化。
老爺磨豆機已成絕響。
後來，中環發展，榮陽被迫將冰室結業，並將辦館搬到駱克道，以前鋪後工場的形式繼續營運，不過，這夾雜着像山火氣味的炒豆煙，並非人人受得了，榮陽被投訴，只得在 1983年由地鋪變樓上鋪，搬到黃竹坑的工業大廈頂層，也由第二代接手，「咖啡煙」自那時起便不時在工業大廈的天台冒出。
這一天，咖啡豆炒好後，像過去八十年一樣，如常從烘焙機給倒出來，在底部裝有風扇的盤子上吹風散熱，準備批發到各大咖啡店、茶餐廳、大學食堂和政府部門。
是的，榮陽主要做批發生意，雖沒大供應商捷榮般大，雄霸香港整個茶啡市場，但咖啡種類不少，由茶餐廳用的咖啡到特濃咖啡，甚至產量極少又極貴的野生貓屎咖啡都有。
炒好的咖啡豆要放回麻包袋內「醒豆」一天，能等的話最好由它「熟成」一周，那時即磨即喝就最好。
炒豆無論在溫度、火力和時間上都要控制得宜。
「火車頭」的另一面。
國賓飲的特配藍山卻是榮陽配方，為免外洩，特予以打格。
八十年的金漆招牌，每年都添上金油以保光鮮。
火車頭炒出濃香咖啡
榮陽特濃，$66/500g。是法國 blind tasting裏的得獎作，用四種咖啡豆混炒而成，味道醇厚，回甘舒服。
榮陽 80th濃，$86/500g。是去年慶祝八十周年的特別配方，結合六種咖啡豆的香氣，味道變化大，濃烈之餘帶果仁味。
極品哥倫比亞，$85/500g。單一咖啡豆，含低果酸，適合飯後飲用，能令胃部舒暢。
香城特級，$45/ 500g。傳統茶餐廳的港式咖啡配方，味道清淡無酸味，適合加奶加糖飲用。如用咖啡機沖泡，會做出美式咖啡的效果。
他們目睹，一個狂人跑在前線上。
黃仔記冰室 黃老闆
像柴灣漁灣街市 2樓 6號的黃仔記冰室，多年來都是用榮陽的香城特級咖啡豆做絲襪咖啡。
「幫襯咗榮陽超過十年咯，佢哋隻咖啡夠香，配黑白奶又滑。街坊飲慣咗呢隻味，師傅又沖慣咗手勢，雖然周不時都有其他公司嘅行街嚟推銷咖啡，但我唔會換第二個供應商。」老闆黃仔說。
他不換供應商，除了咖啡夠香街坊鍾愛外，尚有一些商業以外的因素。
「我好欣賞佢老闆咖啡黃 o架！佢事事親力親為，一個月嚟一次，仲問長問短，邊度可以改善咁，唔會求其交俾行街應付。仲教我轉用咖啡機㖭，不過，我哋飯市太忙用唔到之嘛！」
他口中的咖啡黃，就是榮陽第二代的掌舵人，黃純博的兒子黃冠樺。
別看黃冠樺大老闆一個，他和坐冷氣間運籌帷幄的老闆可不同，他推銷咖啡，不是指揮下屬去跑數，往往是親身上陣，身水身汗，跑到最前線去。
熱咖啡，$10/黃仔記。
茶餐廳風味，加糖加淡奶，香濃帶幼滑感。
Cafe Sans Souci 老闆 Alex
「佢唔係淨係做生意，對咖啡真係有一種熱誠。」幫襯榮陽取咖啡豆，九龍灣常悅道企業場一樓二號鋪的 Cafe Sans Souci老闆 Alex說。
Alex和咖啡黃是在展覽會上認識，那時 Alex請咖啡黃配咖啡，要濃味又要有層次，咖啡黃試了兩次就做到他心目中嘅味道，外面其他公司，沒一間做到。
「仲有，佢同一般廠家唔同，佢好有人情味嘅，周不時都落嚟我鋪頭，嚟到會開機沖咖啡俾自己飲，熟不拘禮，大家一齊傾咖啡、嘆咖啡，佢沖咖啡又唔介意我喺隔籬偷師，似朋友多過似供應商。」 Alex說。
Alex的 Cafe是細鋪生意，每兩星期才訂二三十磅咖啡，大的廠商嫌生意少多不肯接，只榮陽肯炒肯做。
「佢好似老師咁，成日同我講咖啡咖啡咖啡，同佢傾得多，我都受到感染，好想做好一杯咖啡。」
忘憂拼配咖啡，$18/Cafe Sans Souci
由三種咖啡豆拼配而成，味道有層次，因為遷就客人，所以加了鮮奶，其實最好淨飲， order時說明。
Cafe Safety Stop 麥老闆
為了一杯好咖啡，咖啡黃真的有許多執着。
像貓屎咖啡，雖然香港已有酒店引入，但都是預先在印尼炒好磨好才入口的，賣天價三百元一杯，也大把人捧場，變成城中最頂尖的品味。
但他不讚好。他覺得真正好的貓屎咖啡，應該是野生原豆入口，到港才烘才磨最好，然而，原豆入口需要得到印尼政府批准，殊不容易。但他不畏勞苦，費盡心神，跑遍印尼接觸官員和代理商，去年終於游說成功，獲當地政府批文，成為目前唯一代理野生貓屎咖啡的原豆入口的供應商。
「佢都幾癲 o架！記得佢上年入咗貓屎咖啡，嚟搵我一齊傾點樣做推廣，我拋咗一堆想法，好似試飲會、貓屎咖啡晚宴咁，點知佢最後真係做晒出嚟，而家我哋賣貓屎咖啡嘅做 show方法，都係咁傾出嚟。」與他相識十多年、上環永樂街 1-3號世瑛大廈 2樓 201室的 Cafe Safety Stop麥老闆說。
所謂的「做 Show」，也不盡是噱頭，客人來飲貓屎咖啡，他會千叮萬囑不能加糖加奶破壞味道，然後才介紹豆的種類和來歷，跟着在客人面前磨豆、沖泡。飲之前還會分析貓屎咖啡獨特的甘香、醇美，飲完又會教人嗅嗅杯底剩下的焦糖味，簡直就是一課貓屎咖啡導修課，在在反映咖啡黃對咖啡的追求和執着。
「最近我哋又諗到用土耳其咖啡嘅煮法煮貓屎咖啡，佢而家成日匿喺屋企試，話煮好成杯泥漿咁喎！哈哈哈。不過試乜都好，最緊要係佢唔好又捱病自己，唔係香港就少個咖啡之寶。」麥老闆說。
貓屎咖啡，$180/Cafe Safety Stop
味道醇厚，有獨特甘香味，回甘強，咖啡香留在口腔、喉嚨內歷久不散。
他不是在咖啡館，就是在往咖啡館的路上。
麥老闆口中的咖啡之寶黃冠樺，真是個咖啡癡，除了上街找人談生意喝咖啡，其餘的時間，大都在黃竹坑總部埋頭研究。
連招呼記者的那杯咖啡，他都不忘好好利用一番。
「這兩杯即磨咖啡：一杯用剛炒好的咖啡豆所沖製，一杯用三日前炒好的去調配。」咖啡黃黃冠樺着記者試試枱面的兩杯咖啡。
喝了第一杯，味道不算突出。但喝下第二杯咖啡後，「呀！」喉頭不自覺發出一聲讚嘆。
「很多人以為咖啡是即炒即磨即飲最好，其實喝紅酒前要醒酒，飲咖啡前都要醒豆……」他一副胸有成竹，然後慢慢細心解釋。
他就是有鋪教人癮，近幾年，經常在外開班講授咖啡，在雜誌也有專欄，主題只有一個，目標相當清楚，就是開口埋口都是教人賞啡之道。
諭咖啡知識，他瑯瑯上口，隨便可說上半天。人人以為他生於咖啡世家，知識都是從小在榮陽跟爸爸學的，誰不知他是半途出家，且一直對這祖業不聞不問。
2006年他獲選為中國企業創新優秀人物。
現時他已很少回公司，公事都交同事，自己只在家以電郵、電話處理重要事務。
不恥下問
他七十年代在美國讀書、成長，畢業後回港，那時父親已逝，生意交姐姐打理，但他並沒有加入家族生意，反而在外教書、做中國貿易、推廣家庭計劃。
「後來姐姐退休，我只得接掌爸爸留下的生意。」
他無奈接掌，但不接猶自可，一接，咦！發現榮陽的咖啡生意，在他不聞不問的那些年間經已淡出，轉而批發罐頭鹹牛肉、午餐肉，咖啡只佔營業額不足一成。
「第一次拿着卡片去附近的飯堂推銷，人家問我們甚麼時候轉賣咖啡！」
他很驚訝，覺得父親創立的榮陽，畢竟是賣咖啡起家的，怎會弄得如斯？讀財務的他，覺得榮陽應回歸本行，賣利潤高的咖啡，比賣毛利低的罐頭划算，但賺錢必須做得專，於是他的起心肝重頭學起。
八十年代，他跑去歐洲學習炒咖啡和溝豆，又不怕行家輕視，自認不足，直接請教老行尊，像台灣白朗咖啡的老闆，就賞識他的誠意，雖然奇怪這麼一家老字號的接班人竟然不懂咖啡，還是向虛心受教的他傳授咖啡知識。
他就是有一股勁，苦學，苦做，由不懂到懂，又由懂到愛。「初時大鄉里，不知歐洲人只愛喝 espresso，還奇怪人家不賣 regular coffee。又不知 espresso細細杯，我嫌不夠喉，連喝四杯！」
榮譽證書掛滿茶水間。
引入貴價的貓屎咖啡是他去年得意之作。
凡事都行
榮陽的茶水間，由絲襪咖啡到專業咖啡設備都有。
也許他與咖啡有緣，很快便掌握到不少專業知識，亦成功混豆研發獨家的配方，配方甚至在法國的非正式 blind tasting中脫穎而出。
九十年代初，榮陽咖啡生產愈趨專業，咖啡黃順勢摒棄罐頭生意，專心發展咖啡市場，但香港市場都被大公司壟斷，他只好把目光放到另一個市場上，一個人提着十幾磅咖啡上大陸找生意。
「 1997年第一次北上，人家說咖啡沒市場，不如轉賣普洱。」他沒放棄，兩年後見北京的星巴克生意大好，又再次提着自己的咖啡北上。「終於有人肯跟我傾生意，試過我們的咖啡就知甚麼是好，連國賓酒店都有興趣。」
為了推廣咖啡，他全情投入，講學、上電台、寫專欄，忙個不亦樂乎，天天工作二十小時。太太問他這怎麼行，他答：「怎麼不行！」
他就是以為自己甚麼都行，凡事拼盡，榮譽也接踵而至，先後成為法國國際廚皇美食會優異之星及第五屆中國企業創新優秀人物。
「大家見到榮陽的卡片，終於都知道榮陽賣咖啡！」
驚聞噩耗
頸上一道長長的疤痕，是手術留下來的印記。
正把榮陽做出了成績的時候，第一次打擊來了。
他發現自己患上癌症，要進行一連串治療。但那時，他對咖啡的熱愛已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即使做電療時都依然故我繼續無日無夜的工作，連女兒都質問他為何不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
「當時我還是覺得自己好叻，覺得自己會冇事。」他就這樣一邊治療一邊忘情工作，這邊廂才在頸項開刀做癌細胞切除手術，那邊廂又急不及待重出江湖，像架停不了的火車頭，不斷向前衝。
兩年多過去，他的癌病果然沒有復發迹象，他也幾乎肯定自己已戰勝癌魔。
去年初，還趁陳豪在電視上大談貓屎咖啡後，立即從印尼引入野生貓屎咖啡，辦試飲會、接受傳媒訪問……榮陽的知名度經此一役大大提升，過千元一百克的貓屎咖啡，現在連大陸人都幾百克幾百克的問他要貨。
但，就在風光正好，自覺前景一片璀璨的時候，癌症復發兼擴散，他終於意識到，這次可不是說笑。
愛得太遲
活了五十四年的他，現在不得已稍停下來，回望自己走過的路。過去十五年，他把全副心思及精神，都奉獻在咖啡知識的推廣，都浸沉在重振父親交下的那塊老招牌上。
「我當然想繼續做好榮陽，躺在醫院時有歐洲公司邀請我一起在大陸設廠生產，要我親自監督，幾好機會呀，但我實在已經無能為力。」
未來，已不能多想了。「想都無補於事，想太多徒令自己擔心。我要是不在，兄姐應該可以很快培育出接班人……」未幾他又說：「要是沒有接班人，就得賣盤才能將榮陽發揚光大……」
未幾他又說：「榮陽有八十年歷史，真的好值得保存。其實當年金百加(一間新進的咖啡公司)從捷榮分拆出來，應該買下榮陽，增加自己的歷史價值……」
未幾他又說：「我真的很用心，花了很多心機、時間在咖啡上……」不想不想還是想。
今天他驀地發現，原來人生最值得高興的事，不是賣了多少咖啡，或者調配出甚麼新口味，而是每天早上能張開眼睛；跟家人一起多生活一天。
「我奉勸你一句：別以為長時間工作就做了很多事，其實會失去了很多人生而不自知。」
牙買加藍山咖啡，從日本原桶訂回來。
煮貓屎咖啡最好用機沖 espresso或虹吸式去煮。
榮陽咖啡
地址︰黃竹坑道 51號得力工業大廈 22樓 D座
電話︰ 2555 7337
註︰如欲購買咖啡，請先致電預約。 
text︰王海瑩
photography︰葉天榮、陸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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