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難為。在這個年頭當英雄，更不容易。

「有相士說過，我以前是將軍，殺人太多，也欠了很多女人，今生是來還債的。」對吧。古時候，將軍上陣殺敵，教萬民景仰，眾美相伴叫風流；在現代，像陳觀泰般，年紀輕輕便得到東南亞國術比賽輕量級甲組冠軍，也令外形木訥的他，終有機會趕上六、七十年代武俠片的熱潮，當了電影男主角，與長得俊俏的姜大衛、狄龍爭一日之長短。但，他的情花朵朵開，就為其帶來最少四段婚姻，欠下錢債情債兒女債。

1. 會跳樓的老薑

電影圈，變幻原是永恒，風水從來輪流轉。這幾年，沉寂多時的動作電影，漸漸又形成熱潮。永不言休的陳觀泰，就拍過《龍虎門》，做馬小靈的父親馬坤，也在《錦衣衛》中，跟後輩甄子丹，生死相鬥。拍攝完畢，便飛返北京。

因為，陳觀泰早已定居國內。他說自己就像天涯劍客，現在過的，是雲淡風輕的日子。

「這次回香港拍《打擂台》，因為導演郭子健和鄭思傑到北京來，先問我年輕時的經歷，遭遇過甚麼挫折？有甚麼夢想？然後，他們說要找我拍戲，藉着武術去講不同年代的人，一些真實的故事。

《打擂台》中，（右起）陳觀泰、梁小龍和泰迪羅賓，帶着後輩黃又南（左一）、賈曉晨（左二）以武會友。「我和梁小龍拍得興起，試過在雨中除褲奔跑。我當自己三十幾歲咋，仲好有童心！」

陳觀泰拍《殺人犯》時，被天王郭富城從三樓掟下來，不用替身，一take過，技驚四座，寶刀未老！

「其實，每個人每天一睜開眼，就開始打擂台，樣樣都是挑戰，最緊要永不言敗。好像現在若果有後生仔要跟我打，自己一樣可以一拳一個。但三十分鐘後，我的體力可能不及他，自己定要知己知彼，先想好對策。所以，中國人常說：『薑是老的辣！』

「就像我拍過百多套電影，又到了這個年紀，很多角色早已做過，因此現在要遇到一些特別的工作，才會去做！之前，拍《殺人犯》，導演說只有我才做到他要的眼神，又問我能否從三樓跳下去？我看看現場環境，覺得安全，就跳了。

「以前，自己做武術指導，又做過替身，三層樓只是好basic的東西。一般人不會明白的，這是不同世界的感覺。不過，若你叫我從這裏的三、四呎高（指着咖啡店的櫃面）跳下去，那就不會了。因為清楚自己的體能，知道骨骼之間的彈力，已經不如從前。有些事情，是不可以逞強的。」

七二年，陳觀泰演上海灘英雄馬永貞，大戰外籍巨人Mario Milano，一身紮實功夫，令他聲名大噪。

2.我就像孤兒

看陳觀泰走在星光大道上，給攝影師拍照時，依然健步如飛，但他笑言早年日夜拍戲，拳來腳往，今天差不多全身都是舊患，連跑步也不可，只能游游水，或偶然回香港的武館打打沙包。

當事人說，他是擂台上的不倒翁。而我倒相信，是性格注定命運，但人生有時又不容自己選。

「因為爺爺認識大聖劈掛門的師祖，所以我七、八歲已經學武。在師傅教授下，自己愈學愈喜愛。

「那個年代，都沒甚麼娛樂，自己在培僑中學唸書時，已經很好動，標槍、足球和籃球等，甚麼也玩，有空就去武館，跟師傅練武看佛經寫大字。不過，我挺聰明，記性也好。放學之後，不夠半小時，便可以做完功課。考試時，即使沒溫書，音樂又不及格，平均分也有八十三分。

「只是，我家是大家庭，他們認為我不乖，又不喜歡我習武，所以自己就離家出走。我常覺得像孤兒，沒有人關心。因此，畢業後才跑去當消防員，希望有穩定收入，養活自己。那時候，在消防局中，甚麼也去學，甚麼牌也考，因為考完有津貼！

「我想，自己後來在電影圈紅起來，也是因為那時救了不少人，積下的福。直至六七年暴動，我駕着大卡車，差點被電車軌上的土製炸彈炸死，才立心轉行。後來，因為懂功夫，又誤打誤撞，入了電影圈。」

3. 「單挑」邵逸夫

陳觀泰的演員路，起步不俗，才當了三年武師，就因贏了武術大賽，被劉家良賞識，推薦給大導演張徹，當上《馬永貞》的男主角，一炮而紅！後來，他陸續拍了多套賣座電影，人人拍掌，前呼後擁。

只是，在最風光之時，一心外闖的陳觀泰，跟老闆邵逸夫因合約問題對簿公堂，而台星方怡珍的介入，又令他跟第一任妻子影星盈盈（為陳未婚產下一女陳泳希，後來二人分開，她戀上趙世曾，生了趙式浩。不過，很快又分手，最終帶着女兒嫁給美國華僑，再育有一子）各走各路。其後，官司和解收場，情債卻沒完沒了。台灣來的方怡珍，跟他誕下兒子陳駿祥，二人卻未能同偕白首。

「我的一生，沒後悔這兩個字。很多人說，我是奇人，膽大包天，竟然跟邵逸夫打官司！可能自己從前慣了大風大雨、出生入死吧。」

4. 感情窮光蛋

「記得離婚時，我給了前妻很多錢，變成窮光蛋。有傳媒碰上我在坐地鐵，他說：『你現在無Benz坐，要坐地鐵呀！』我就答：『對不起！Benz還沒有地鐵貴呢。你能坐，為何我不能坐呢？』人生的經歷，往往就是上天給你的修煉。

「只是，對於感情，我真是完全不懂處理。之前說過，我常覺得自己像孤兒一樣，所以很想建立一個完美的家庭，為家人打造一座堅固安全的堡壘。因此，我很努力去賺錢，以前拍戲收的支票，都寫老婆的名字。

「做到這樣還不夠嗎？但感情可能真要時間去經營，也難分對錯。我自覺在這行不算花心，只是我跟誰一起，都給大家看到而已。現在不想那麼多了，女兒已是電腦博士，兒子又唸完大學，我已盡了父親的責任。

「今生要還的債，應該已經還完……」

九○年，在婚姻上「屢敗屢戰」的陳觀泰，於澳洲迎娶第三任妻子趙婷婷，可惜數年後，二人還是離婚收場。

放下，放不下

拍攝時，腳踏白布鞋的陳觀泰，悠然地坐在星光大道的導演椅上，懶理一眾「自遊行」眼望望，「從前我很緊張別人的眼光，不會上大牌檔，現在就去哪裏都可以。」

歲月讓他放下大明星的冠冕，卻始終難捨對武術的牽念。「我覺得甄子丹是近年難得的動作演員，因為他真的懂搏擊功夫。但現在很多動作電影卻誤導了觀眾，太花巧。我希望未來有機會拍一套展示真實武術的電影，弘揚中國國粹。我不想三十年後，要由外國人來教中國人，何謂真正的功夫！」

六十五歲的陳觀泰，仍有一腔熱血，壯志未酬。但中國人不是說，子承父業，落葉歸根嗎？「我個仔完全不喜歡這樣嘢（武術），去年他到北京找我，我叫他留下來發展，但他不願意，要回台灣跟媽媽。既然，現在也不可能過家庭生活，那有空便找朋友傾吓偈，幫人改改劇本。其他，不要強求了……」

此刻，英雄身影漸漸褪去。我看到的，是一個只能張開了手，坐看歲月流金的父親。

攝於八四年的舊照，當時身為大明星的陳觀泰，挽着LV手提包，搞電影製作，一身貴氣。「現在我都很casual，別人欣賞的是內涵，不用靠外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