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有一間企業可代表美國，這間企業一定是通用電氣。一間企業可代表一個國家，而且是全球最大經濟體系美國，這間企業能反映美國的影響力、多元特徵和企業傳統。通用電氣的歷史就是美國企業史，追溯至十九世紀發明家愛迪生，其間經過兩次戰爭和無數次經濟起跌，成為美國最具規模企業之一，業務從金融到工業。通用電氣行政總裁儼如美國影子商業部長，一言一行具分量。
兩年前，通用電氣行政總裁伊梅特（Jeff Immelt）公開表示，通用電氣在內地的業務發展未如理想，他感到內地政府不全心支持外商在華的業務，處處偏幫國企。他的講話引起很大回響，本欄也以《批評中國》為題分析。內地是通用電氣非常重要的海外市場，伊梅特當年言論肯定引起內地官員不快，但我留意到他沒有收回言論，只是讓其他高層以不同方式修補關係，包括由第二把交椅領導內地業務，以示重視。我十分敬佩伊梅特的作風：雖然通用電氣不能沒有內地，但他是在說真話。最近伊梅特對內地業務又有出位言論，這次更坦蕩蕩，他說內地市場無疑是很大，但很難，世界上有其他沒這麼難的市場，例如澳洲。通用電氣應多撥資源在這些規模不小的市場，去年澳洲業務超越內地。通用電氣其中主業是重型工業機械，這幾年澳洲資源產業暴升，通用電氣在澳洲業務也急升。伊梅特這番話代表了通用電氣未來業務方向，內地業務依然是重要，但世界很大，很多新興市場冒起，特別是資源豐富的國家，例如澳洲、加拿大、秘魯、蒙古等，在這些國家做生意沒有內地這麼難。伊梅特鼓勵員工先摘Low-hanging fruits。
伊梅特不會知道，在香港他有一個小粉絲，留意到他的一言一行，除了從中找尋營商秘訣，還從他對內地業務的敢言，拾起失去的自信。3年前，精電﹙710﹚退出內地手機市場，弄至焦頭爛額，失去的不只是金錢和時間，還有自信。人人都在歌頌內地市場怎龐大、怎極速前進、賺錢機會怎滿街都是，我既自卑又迷惘；人做我做，點解我做到一鑊粥？見過鬼怕黑，我立即班師回朝，集中資源，專注做好內地以外業務，畢竟世界很大。可能是知恥近乎勇，可能如伊梅特所說，內地以外還有不少Low-hanging fruits，這兩年精電業務做得尚且不錯，令我更加感到不一定要勇闖內地市場。這幾年精電內地業務規模表面倍升，不過客戶絕大部分是外資擁有或由外資主導的企業，骨子裡我們仍然是跟外國人做生意，只是業務在內地進行。最重要一點是，表面是做內地生意，但做生意的精神是跟西方的 一套。
伊梅特內地言論對我的啟示是，內地市場龐大，當然要用心做好，但通用電氣有選擇；有選擇的人最能忠於自己，跟隨自己的信念去做事。我嬲自己不懂做內地生意，與其跟大隊死撐死頂，做自己欠缺把握的事，倒不如我拾起自信對自己說：我有選擇，不懂內地生意無疑是缺陷，但沒判我死刑。內地法律不健全至做生意過程變成歷險，當牽連重大的事情無法可依，歷險的結果隨意開大開小，靠運氣。有些人在內地做得很成功，這些奇人異士擁有過人本領，我只能羨慕。我也有反思，我的要求應該不算過分，我只是要求有一套穩定和公平的規例，我想做生意，不想歷險。
法律影響業務最深遠，應該是基建投資業務。李嘉誠早年投資基建項目，大部分在內地，因為機會多，回報不錯，加上他擁有名氣和關係網。過去十年，李嘉誠在內地基建項目成績如何，不用多分析，他的行動說明了一切，他的基建投資愈來愈大，不過差不多全部投資於英國、澳洲等國家。當法律是最重要的時候，李嘉誠放棄內地，轉戰法制健全的市場，我不敢妄想。在完美世界，我擁有在內地做到成功的能力，但我欠缺這種能力，在這情況下，我需要做到的，是坦承欠缺這種能力，然後在其他地方加倍做得更好；我要不停尋找我的澳洲。
蔡東豪 Tony Tsoi
現任上市公司精電國際行政總裁，他曾任職投資銀行，在《信報》以筆名原復生撰寫財經專欄，對投資及求知有無限渴求，習慣早上四時起床寫作找樂趣。 ####
插圖：祝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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